作者:熊燕
制圖:何芬
爺爺家離我家十多里地。
有一次,父親對我說:“有三個月沒去看你爺爺奶奶了,也不知他們好不好?你明天去看看,去時記得買一斤肉?!?/p>
那時肉票雖然取消了,但對于老百姓來說,吃肉還是一件挺奢侈的事。爺爺看到我手上提的肉,眼睛一亮,說:“五花肉啊,做紅燒肉可好吃了!”說完,他拿起鋤頭笑瞇瞇地去地里。
奶奶這時從菜園里回來,看到肉,也很高興。奶奶將肉一分為三,邁著碎步,將一份送給了附近住的小叔家,又將一份送給住得稍遠的小姑家。
吃午飯的時候,爺爺從地里回來,哼著小曲走向廚房。他看了一眼餐桌,怔了一下,餐桌上只有一碗葷菜:辣椒炒肉。辣椒多,肉很少。原來,奶奶將肉炒熟后,盛裝在一個碗里,炒辣椒的時候,撥拉出來很小一部分肉放進去,剩下的肉,每天撥拉出來一點和辣椒炒在一起,可以吃好幾天。
下次再去看爺爺奶奶,我又帶了一斤五花肉。奶奶還是將肉一分為三,小叔家和小姑家各送一份,剩下的炒熟裝在碗里,每天勻一點點,放在炒辣椒里。爺爺由初見肉時眼里的放光,變?yōu)榱孙堊郎系某聊?/p>
后來,我再去看爺爺時,就多買了些肉??墒?,不管買多少肉,奶奶都是同樣的操作。
我又一次去看爺爺奶奶的時候,奶奶去看望生病的朋友了。爺爺接過肉,高興地對我說:“你奶奶今天不在家,中午爺爺煮紅燒肉給你吃?!?/p>
說完,爺爺去了地里,還帶上了我,說他干活的那片地有野葡萄吃。快中午時,我和爺爺高高興興往家走,突然,爺爺?shù)纳碜右活D,臉上的笑瞬間僵硬。爺爺指著房頂?shù)拇稛?,沮喪地對我說:“你奶奶回來了!”
回到家,奶奶的飯菜已做好。爺爺瞟了一眼桌上的菜,相同的配比,熟悉的操作。爺爺輕嘆一口氣,甕聲甕氣地問奶奶:“你不是說吃了中午飯再回來嗎?”
奶奶笑著說:“有人告訴我孫女來了,我這不緊不慢趕回來給你爺孫做飯來了。”
爺爺一屁股坐在凳子上,想笑,卻比哭還難看。
不久,爺爺檢查出了肝癌,醫(yī)生叮囑要忌口,特別是肥肉不能吃。爺爺苦笑一下,搖了搖頭,什么也沒說。
爺爺最后的日子里,吃不下任何東西,瘦得皮包骨。奶奶問爺爺,有什么想吃的?爺爺嘴唇哆嗦了許久,吐出三個字:“紅燒肉?!?/p>
爺爺這輩子只吃過一次紅燒肉,還是他和奶奶結婚時在國營飯店吃過一次,那誘人的香味,紅亮油潤的色澤,肥而不膩、入口即化的酥軟味道,爺爺一直惦記著……